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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殘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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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行漸緩,無聲無息。

夜尋再度囑咐我一遍,進去禁地後,就算看到什麽也要當做沒看到的事,神情幾分認真。見我點頭,才結了個我從未見過的陣印,印在船身之上,不曉是作何用的。

四下水流平靜,寧靜得很是微妙。夜尋說話向來不喜歡重覆,如今他有這麽一說,我點過頭之後便格外上心的記著了,中規中矩的進了船艙。

海面一片廣袤,便在船速幾乎趨近於靜止之時,船身忽而一陣輕晃,像是船頭觸上了個什麽東西,並不算很大力,僅僅碰一下便無聲息了。

我那時正在船艙內,只覺微微異樣,以為不過碰到了漂浮的物什。等想起什麽走出船艙時,整個外遭卻已全然換了個模樣。

原該是高掛的烈陽,如今隱隱的透在幽藍的水波之中。光線扭曲,冷冷的,失去了溫度。

想必已經進入了所謂的禁區,竟是在叫人避之不及的海底。

可那水卻沒有跟人真實的觸感,仿佛冰藍光線的營造出來的一種幻覺,可見,而無法觸摸。所以我渡過入口時,才並不曉得已經進入了海底,或者說,這究竟是不是“海”。

滄生海,總是不能以常理來推論。我再度體會到了這一點。

近處海底沙石幹凈而泛著幽冷,好似一塊塊的凝冰。船行其上不足三丈高,速度不快。可以瞧見水紋中一縷縷灰白的東西,很細。像是活物,靈巧的浮動著,又像不過隨著水紋波動的漂浮物,很多的聚集在一起時十分的影響視野內的能見度。

我覺著很奇怪,便鉆回船艙,同夜尋道,“也沒見招來那條古龍,怎的就進禁域了?”

“滄生海本就是我建的,要去哪還需旁人帶麽?”

“但是昨天……”

夜尋似乎有點心不在焉,不怎麽理會我旁枝末節的問題,凝著木桌上的擺飾物,淡淡道,”只有一個時辰,找不到就得半月後再來。這裏也不好出入太多次,擾了寧靜會出大亂子,你有心思問這個,不如想點辦法召喚魂魄。”

他一開口,我就感知到他情緒偏不好的那一方。只是很微妙的直覺,說不出理由的。

我訕訕的哦了一聲,隨即更加沈心的展開神識去尋。

這種微妙直覺,我只在千溯身上感受到過。就譬如每次我要去某些古墓亦或是險地去尋寶的時候,千溯多半不會限制著我,懶洋洋的在一旁看我準備,順帶一聲不吭的不悅著。

夜尋同千溯在某方面給人感覺的確相似得驚人。

……

由於四下除了那灰絲就再無旁的東西阻礙,我很快便在無邊無際的沙石的素白之間尋著了一點突兀的烏黑,細細一探,便是一陣極致的寒意爬上背脊,瞪大眼睛、驚駭的瞅了眼夜尋。

我身處滄生海,早應該對會遇見死物雲雲的心有準備。然倘若只是遇見了什麽死物倒還好說,在冥界見過的死物見得委實很多。

那只是一口棺,通體烏黑,密封得好好的,沒有絲毫異變。但是它僅僅存在在那都好似蘊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,給人極度不詳之感。難以想象那詭譎無華的棺蓋若是翻起來會是個怎樣的光景。

莫非那就是越神級的威壓?

我看了看夜尋,想他應該也是發現了,可他並沒有給我什麽解釋。我只得繼而去尋,如此境況接二連三遇見了五起,每見一口類似的棺,都讓我下意識的記住他們的方位,企圖避開。

也因發覺烏棺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不自覺的繃著呼吸,好像行走在薄冰之上,提心吊膽的謹慎起來。

約莫半個時辰之後,船經由夜尋導向,行入一個很是詭異的‘隧道’之內。

其實也並不算是隧道,只是因為兩旁都有一個個分割且完整隔離的結界,很是奇怪。

像一個個的監獄,可這裏的結界是透明的,若不是那些灰絲被盡數擋在外頭,我也發現不了結界的存在。

結界裏頭什麽都沒有,幽靜的海域中唯有頭頂晃動的陽光,照耀著海底的沙石,素白。

窗前糾結的灰絲婉轉一陣的散開,我忽而發覺前方結界某處有什麽一閃而過,醬紫色,身量頗小,幹瘦幹瘦的。

一驚,而後忙坐直身體,去看另一個方向。

夜尋則忽而瞇了下眼,”恩?“

我僅是慢了兩拍才在神識將將掃到的範圍內,同樣尋到了一口翻開的棺木。

金楠木鑲玉,棺板上坐著一個女子,只從背影來看,墨色的長發從她坐著的棺一直傾瀉到白色的沙石之上,著一襲單薄的素色紗裙,看上去有點兒哀。

“找到了?!”

從身量上看應該是我,可我沒那麽長的頭發。

行船提速靠近,角度漸漸變化,我忽然很怕繞到前面時,看到一張猙獰的臉長在”我“身上。

夜尋沒再說話,只是起了身走向船艙外面。

我有點怕,便一步不落的跟在他後面,為了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語的道,“我,我曾經在結緣燈的幻境裏看過這個場面,就是那口棺,環境也是對的。”

“那你有沒有見過那個人?”

我一聽,感覺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左思右想當初所見的場景,一是自己好好的躺在棺內,二則是看見了口空棺,並沒有見過這個長發及地的女子。

遂如實回道,“沒。”預感這個境況並不很好。

船毫無預兆的停了,夜尋站在船頭摸了摸面前透明的結界,淡淡道,“千洛,我們進不去。”

我沒明白他的意思,“恩?”了一聲。

如果只是為了召喚魂魄的話,我們按理也不需要進去,只用我在這頭結個陣就可了。魂魄是虛無之物,沒有實體,不會為結界所困的。

他指了指那女子的背影,“看到那手了麽?她按著‘你’呢。”默一陣,“結界又被她添了一層,半個時辰內進不去。”

那個女子端坐在棺板之上,如瀑的發掩蓋了大部分的身子。我瞧不清,便只是按著正常的坐姿來慣性的思考,好好端坐的話,正常情況下她的手根本無法深入到棺材裏頭去。

可經由夜尋一指,我便瞧清楚。棺木開了大約一手寬的縫隙,邊上繞滿了頭發,有一截凝白的手腕卡在棺縫中間,為女子墨發所纏繞,應當就是那女子的手。只不過很難想象正面看來,那女子究竟是個怎樣的姿態,才能將手伸進去。

我無言半晌,心說這可真是有趣,好端端躺在棺材裏還被人記恨著,撬開我的棺材不說,還要按住我。

另外,“你怎的知道我就在棺木裏頭?”萬一那裏頭沒東西呢?

“我認得那女子。”

“我也認得啊,那不就是我麽?”

夜尋回眸很淡的掃我一眼,“你當真是個沒心肝的。“頓一頓,”那是你姐姐千涼。”

我一口寒氣梗在心口,不上不下的卡住,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。

千涼,千涼不是早就死了麽?怎麽會?!

不對,應該說滄生海本就是神魔之墓,會有千涼並不奇怪。可千涼當初是我葬的,她不該在這。

“人死了,去冥界的是魂,肉身葬在凡界。神魔不得如輪回,破碎而無法凝結的殘魂便會歸於滄生海。這兒其實是另一處隱蔽的‘冥界’,只不過沒有出口,是個進得來出不去的地方。千涼羽化之後,便出現在這。雖然沒有現時思維,卻大抵還記得些當初的事,不然她也不會來找你。”

我心裏頭一酸,“她還記得我?”

有生之年我見她不過幾面,她對我亦沒有半點的親昵,我以為她甚至是最後才曉得我的名字的。

“你先前道看見的場景是棺木大開,而你自己不見蹤影。但如今棺木將合,千涼一手按在棺木內,大抵是她將你抓了回來,想要把你封在棺木裏頭。”漫不經心的掃眼四周,“水魑不能容許禁域裏頭有一絲活物,將你完好無損的護下一事,也只有千涼才做得到。我早前還以為你的魂魄將會起異變,需得萬萬年才能恢覆,如今看千涼守在你棺前,應該是沒事了。但也正因如此,想要從她手中拿回你的魂魄便成了天大的難事,她沒有現時思維,說不通的。”

異變起得太快,我一時無法接受。凝著千涼的側顏,低低道,“那該怎麽辦?”

夜尋道,“強行破開結界,千涼會受到無法修覆的創傷,還是先退出去下次再來得好。”

我點了點頭,預備聽話的隨夜尋的計劃走,可正欲轉身,心中卻有幾許不舍,伸手摸著結界壁,忽而朝裏頭喊了一句,“姐姐!”

絕非是我錯覺,我看到那她安靜且凝滯的面容微微動了下,僅是唇角的牽動。

我心中一抖,還來不及高興。下一剎那,結界內素白的沙地中毫無預兆鼓出一個醬紫色的東西,眨眼已至我的面前。

內一層的結界稍稍起了阻擋的作用,而外一層則並未給它半點阻礙,仿佛是允許其通行的。

我本能的僅僅只是往後退了一步,剎那間的異變,局勢亦是轉瞬的安穩下來,快到我還尚處茫然。

入目之景,那通體光滑,濕噠噠且幹瘦的醬紫色東西,恰好半身卡在兩層結界之內,無聲的朝我長著嘴,露出兩排尖細的牙,

扭曲成勾的手被夜尋穩穩抓住,朝下拗斷了,骨頭之間不住往外滲著銅綠色的液體。頭骨也被扭轉了一周,詭譎的倒掛在頸骨之上。

而另一節則在結界內,被千涼一手抓住,指甲嵌入其醬紫色,已經被撕扯下來大半截的皮肉內,同樣是有滴滴的銅綠色沿著指縫往外溢出。

我短促且後怕的呼了一口氣,目光從那東西身上移開,不敢再作聲,呆呆且無措的望了眼千涼,又望了眼夜尋。

我沒想到千涼她真過來了,就在我面前不足兩步遠,同我隔著兩層結界,和一個夜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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